您当前的位置: 首页 > 廉政文化 > 廉政文学 > 正文

父亲的算盘

作者:丰德勇文章来源: 旬阳市纪委监委 发布时间:24-05-22 08:19字体大小:

 

这次回老家,专门去了趟老屋。

老屋是父亲生前所建的一座土木结构石板房,现已近二十年无人居住了——屋顶有几块石板出现滑落,西南角的墙体因雨水冲刷,出现了几道凹槽。自从多年前从老屋搬离后,老屋就变得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些用不上的老物件:晒席、风车、奶奶的衣箱、母亲陪嫁的木柜……

打开门锁,在火塘靠窗的墙壁上,挂着一把算盘,阳光从楼上的窗户照进来,刚好落在上面,反射出温暖而清亮的光芒。

这是父亲生前所用的算盘。这把算盘陪伴他走过了一生。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在他开始上学的时候,正遇上农业合作化运动,仅仅上了一个星期学的他,为了帮爷爷奶奶多挣一点工分,不得不辍学回家,给集体放牛。

虽然离开了学校,但父亲有着好学的天性和极高的悟性,他会随时向识字的人请教学习,尤其是成家后向高小毕业的母亲学习,到了土地到户当了组长之后,他已经能够在村民大会上流畅地读完一份文件了。

当然,最让我们崇拜的是父亲能打得一手好算盘。父亲打算盘是跟表叔学的。表叔原来是医院的医生,因为家里人口多,在医院里的那点工资维持不了家里的生活,于是,他从医院辞了职,回家一边做农民一边行医。看着表叔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父亲也动了心,他请求表叔教他。听奶奶说,父亲就跟着表叔学了一中午,他就记住了口诀,回来就能用算盘开始算账了。后来母亲做了合作社的出纳,有时候需要算账,她用笔算一遍,父亲再用算盘给算一遍,如果母亲的计算有错误,父亲通过算盘都能给发现,及时进行纠正。据说母亲做出纳的账务从没出过差错,这大概也得益于父亲的帮助。

父亲闲暇的时候,也会教我们打算盘。他先教给我们口诀,先是教加减,然后教乘除。他说,记口诀是入门,是基本功,也是规矩。口诀记不住或者记错了,算账就会出错,就会成为糊涂账。可是,我们兄妹们往往懒得很,加减法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乘除法既记不住又打不来。每每这时,父亲就给我们演示,一边念着口诀一边打。算珠在他手指的拨动下,上下翻飞,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在演奏着一曲清越动人的音乐。

父亲一生建房无数,我们自家曾经建过两次房子,而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帮别人家建。土地到户后,父亲忙了就种地,闲了就帮别人家建房子。本村里都是帮忙,别村的人请他,就会给予一定的报酬。有的人信任父亲,就会把整个工程托付给他。这个时候,父亲就会约上院子里的叔伯兄弟们,十几个人,早出晚归,挣点钱补贴家用。工程是多少钱包下来的,父亲给大家说得清清楚楚。到最后,一个工折合多少钱,他把大家约到家里一起算。雇主给结账的时间一般都是在腊月的时候,往往是第一天晚上雇主来结账,第二天父亲就会逐一通知一起去干活的人,让晚上到家算账。白天忙,晚上聚在一起,既是算账,又是聊家常。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去厨房准备饭菜。父亲和大家坐在火塘旁,先喝喝茶,抽抽烟。等到火烤得浑身暖和,精气神都足了,然后开始算账。一个人报工,父亲打算盘。他左手执着算盘,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不停地上下拨动,算珠随着他手指的拨动上下翻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用不了多久,总工数,一个工折合多少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父亲把钱逐一发到每个人手上,然后就是烤火,喝茶、聊家常。等到母亲从厨房走出来,说一声:“收拾桌子。”父亲就赶忙去擦桌子,我们就帮着摆放板凳、筷子和酒盅。忙了一年,大家坐在一起,划拳喝酒,一直喝到夜深才散。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父亲在劳作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胳膊疼,他让我去请了村上一个会治跌打损伤的人来给看,来者给揉捏了一番,留下了几张膏药。那个时候,我考到了外地读书,眼看着开学日近,我担心他的胳膊,但父亲却一再说没事,让我安心去学校。

当我放长假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去了县医院住院。母亲说父亲手臂的疼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这些疼痛折磨着他,让他整夜整夜不能入眠。无法入睡的那些夜晚,父亲就起床,坐在灯下,整夜打着算盘,他把手上的那些账务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把需要给别人的都一一写在账本上。

父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医生说,太晚了,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父亲自己执意要回家。回家后,来看望父亲的人很多,他们都谈起父亲为人的种种优点,说父亲当组长也好,带着大家包工挣钱也好,都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占别人一点点便宜。

那一年的冬天,火塘里整日炉火熊熊,但父亲再也没有拿起过他的算盘。父亲去世的时候,漫天大雪,那漫天皆白的颜色,像极了他清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