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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裁缝铺

作者:卢逸雯文章来源: 发布时间:18-06-14 11:27字体大小:

裁缝铺就在商贸小区临街四层房的三楼。

街背面的后院有一架很堵很窄的楼梯,只能容一个人上下。楼梯旁的水泥墙上定了钉,用铁丝系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白粉笔写着裁缝铺,上三楼几个字,风一来,木板拽着铁丝咯吱咯吱响,那几个字就愈发显得沧桑单薄了。

一口气爬完楼梯,是要费些力气的。进了木门,一间屋子一览无余。一盏老式的电灯泡,两台半旧的缝纫机,一个用两条大板凳支起的裁剪案子,案子一角堆了些布料和衣服。案子前站着一中年男人,左手食指少了一截,但并不影响他拿尺子和剪刀。面向门口坐在缝纫机旁的女人,手上正做着活儿,双腿上摊满了衣服。屋子到处都是碎布屑儿。靠最里面,一个穿着水红色上衣的女孩儿半跪在地上趴在木凳子上写作业。看见我进来,她欢悦地跑过来叫阿姨!”

看起来,我和这家裁缝铺蛮熟。的确很熟。因为我常到这儿来,也并没有什么活儿非要做,总是随便找条儿子穿短了的裤子,或者我某件不太合身的衣服装兜提着就来了。但往往因为铺子里人多,活儿也多,我又说不用改,提回去了。隔段时间又提溜来,只是为找个理由来看看而已。

因为喜欢这里的气息,喜欢新布料散发出来的淡淡樟脑味儿;喜欢老式灯泡散发的那种神圣的暖意;喜欢好脾气的邱师傅,他从来都不着急,无论来的人长着什么样儿的体型,要求做什么样的活儿,他都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喜欢邱师傅的妻子,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座在缝纫机旁做活儿,面对和她丈夫说话的人,很少插言,但抬眼间都是淡淡的笑意;我更喜欢这里的小女孩儿,她长着一张芙蓉花开般的圆脸,笑起来又使人立即想到了太阳花。

此时,约晚上7点多,裁缝铺里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来裁裤边、缝被单的,极少数是定做成衣的。暖黄色的灯光下,裁剪案子上泛着烤蓝光泽的熨斗丝丝地冒着蒸汽,来往顾客和邱师傅的说话声,和着那台缝纫机低吟浅唱着......这一切仿佛都正在诉说着一个基调相同的古老故事。这故事里有我母亲和我,还有那年那月物质生活虽然贫乏,却很容易感觉到幸福的可爱人们。

我家的裁缝铺,可比商贸小区这家要像样得多了。挤在武王乡小街供销社、食品站、铁匠铺中间,一点也不显得寒酸。

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成衣加工厂,人们的穿戴都是买了布料自己做。我的母亲,一个从来没有拜过师的农村妇女,靠着绝对的天赋,成为当时闻名全乡的巧裁缝。也是一台老式的缝纫机,一个简陋的裁剪案,一把程亮的木尺,一卷旧皮尺,一把光亮的大剪子。每天都有邻里远乡拿着各种各样的布料笑吟吟地走进来。

无论来的是做生意的老板,吃公粮的干部,还是山里种地放牛的农民,他们无一不听从我母亲的指挥,转过来、转过去;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挺直了腰杆,将胸铺抬得高高的,伸直了胳膊和腿,让母亲给他们量胸围、肩宽、腰围、裤长等。那样子看起来男人们都很顶天立地,女人们都很有底气和自信。他们拿来的布料也几乎都有各自不同的故事,有亲戚送的,儿女从远方稍来的,甚至还有祖上传下来的。这些温情的故事一直让我觉得这些布料做成的每一件衣服都有自己的灵魂。

来做衣服的人临走时,总会问几时来取,一般母亲说的时间,他们都嫌长,恨不得明儿个就能穿上新衣。经过一番央求后,说定了取衣服的日子。过几日,他们兴冲冲来试衣时,更有意思,量身定做的衣服一般很少有不合适,穿上新衣,一边前扯扯、后摸摸,上下左右照个遍,一边和母亲再唠叨一遍这衣服布料的来厉,以及他们将穿着这身衣服要去的重要场合。那种稀罕劲儿让我感觉时间都为这幕情景慢下了脚步。

80年代初,乡政府自发电,每晚7点开始,10点停电。电压总是很低。这珍贵的三小时,母亲需要充分利用劳力资源。她将裤边压好,两头用夹子固定住,让还够不着案子的我站在小板凳上扶着熨斗来回压烫。漫长的傍晚时光里,我扶着熨斗滋滋地压过喷了水的布料,小脸被烤的烫烫的,浑身暖洋洋,那是我的幸福。当然也有因为关注门外嬉闹的小伙伴而走神不止一次烫坏了裤子,被母亲狠批。

大概我上2年级时,人们穿衣服讲究得更多了,裤脚边不兴直接扎上明线,而是要用手挑起纱来牵上,从面子上看没有痕迹才叫美。与时俱进,母亲立即教会了我挑缝裤边。于是,每晚,做完作业,在40瓦的灯泡下,小小的我飞针走线、挑线穿纱,直到瞌睡来了将手指一再扎破。这时,母亲会叨叨:丫头,好好念书啊,长大就不受妈这样的苦

其实,在我心中,母亲的确有时候很劳累,但从来都不苦,我甚至一度觉得做裁缝是女人最美丽的事业。因为我分明感觉到那些年母亲浑身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她靠手艺赚钱,自在而踏实,大部分时间都笑意盈盈;我深切感受到那些年那些很简朴很真实的人们因为一件新衣服很容易就找到了满足、自信和快乐。

回忆里,一些沉积已久的往事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温柔地弥漫荡漾着,让人很快就要沉沉地睡去。但天亮之后,当现代都市的一切都活跃起来时,又会清醒的认识到,昨夜只是做了一个温馨的梦而已。

现在,我时常路过街边整年整天都在大甩卖的一堆堆衣服,路过匆忙漠然经过或者挑三拣四的人们,我越发想念远在武王乡的我家裁缝铺里温柔宽和的灯光、简简单单的缝纫机,案子还有熨斗,想念那些没有掺杂一点点虚荣和浮躁的温暖自在纯真的人们,他们身穿新衣,是那么欢喜,那么精神,那么美!